符芸早上是被吵醒的——符剑锋和杨婕到得很早。
看到睡眼惺忪的女儿，又想到她陪护了一整晚，难免有些心疼，于是乎换了她的班，让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符芸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床上睁着眼睛麻木地仰躺着的符闻周，转身离开了病房。
只要是身处医院这个地方，哪怕不是病入膏肓都会让人感觉到沉重的气息。
回到花店，符芸在推开店门的那一刻，看到斑斓的花色、闻到混合的花香，低落的心情才被治愈——有一种解脱了似的放松感。
精神治愈往往比物质满足更能打动人心。
自从符剑锋和杨婕从国外回来后，符芸就没有再过问符闻周的情况了，和从前一样，两人恢复了“零交流”的状态。
再见面是两周之后，H 市精神病院。
地点在市郊，病院还建在半山腰，有些偏僻，符芸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
符剑锋和杨婕又出国了，国外的项目催得紧，两人不得已才赶回去，临走前联系了她，说是将符闻周送到这边疗养，符芸觉得，与其说是疗养，不如说是撂挑子走人。
当然，消息是对外封锁的。
在符闻周出事之前，一直是符父符母的骄傲，他是一个从不撒谎的人。
可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事实证明符闻周一直在撒谎，这个谎言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符芸说得对，他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但是最可笑的是什么呢？
生病过后，他像一个疯子一样防着人，又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渴望爱。
但是在假面破碎后，他不再是众星捧月的月亮——周围人抛弃符闻周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
病房里的墙刷得雪白，墨绿色的遮光窗帘挡住了冬日的暖阳，取而代之的是房间内开得刺眼的白炽灯。
符闻周又瘦了，如果说两周之前是有些累病态的憔悴，现在则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当然还有不同，没有束缚的工具，即便是有人靠近，他也不会做出反抗，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被抽干了魂，一动不动——据说这是治疗初显成效。
鬼才相信，反正符芸不会信。
符芸放下包拉开凳子坐下，等到查房的一行人离开，她拉住了一个换吊瓶的年轻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符闻周的情况。
小姑娘眼里面的青涩怯懦藏不住，一看就是新来的。
没等符芸追问几句，她就老老实实地开口：“您弟弟用的药量大所以才会有嗜睡和精神不振的状况…当然！我们的用量都是合理的…还有就是…如果您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按铃。”
符芸也不多难为她，问了些基本情况就让小姑娘走了。
房间里面只剩下姐弟两人，符闻周就躺着一动不动，符芸见此也不说话，就呆在病房里面做自己的事情——在网上接些客单，学学插花设计的新方法，时间过得倒也快。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符芸下午两三点来，待到天黑离开。
她偶尔会给看护符闻周病房的那几个小护士带些荣芳斋的糕点，有意无意地嘱咐对方多注意些自己弟弟的情况。
荣芳斋，H 市老字号点心铺，他们家的糕点一直都很难排上。
这期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那天符芸店里没有积单，上午就到了病房。
符芸刚推开门就闻到房间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病房里面就符闻周一个人，他光脚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裤子后面阴湿了一大块。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看到是符芸立刻冲进卫生间，门也不关，一阵马桶的冲水声后紧接着是淋浴的水声。
符芸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有些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房门口等了许久后听到水声一直不停，才有些担心地推开卫生间半敞着的门——符闻周穿着病号服蹲坐在瓷地板上，埋着脑袋，整个人被淋浴头里的水淋成了落汤鸡。那水符芸不用试就知道是冰凉的，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觉到一股寒气。
符芸被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关掉了淋浴头，拉着旁边衣柜上的浴巾就往符闻周身上裹，后来叫来了护工，帮着换了衣裳又收拾了房间。
后来符芸才知道，符闻周一直不敢一个人上卫生间，他说只要是他一个人就会有东西来害他，所以总是憋着等到有人来才会去卫生间，但是时间总有不凑巧的时候，还偏偏遇到了符芸来。
至于冲冷水澡，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上弄脏了吧。
对于那时的符闻周来说——心理恐惧远胜于生理需求。
清理完毕后，符闻周的头发还湿着，他说什么也不肯吹干，一打开吹风机就捂耳朵浑身颤抖，他说吵。
没办法，符芸只能拿毛巾给他擦干，动作尽量放得轻、放得慢，好在符闻周很听话，像个小呆子一样一动不动，任由符芸的动作。
不出所料，下午符闻周就发烧了，高烧将近四十度。
符芸只好留在病院里等着某位病号的烧退了才走，她的心思细，而且近几日的相处符芸对符闻周反倒多了些好感。
符闻周吃了药有些瞌睡，又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符芸看着莫名觉得他有点傻气，拿了毛巾帮他擦手脚。
以往符闻周也是不搭理周围的人，但是符芸觉得此刻符闻周是在刻意回避她的视线，给他擦手时也是，拳头握得死紧，怎么掰也掰不开。
脸皮薄的小屁孩——符芸在心里面做出客观的评价。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符闻周入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符芸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符父符母也会偶尔打电话过问几句，一切好像都在变好。
不知道是不是治疗起了作用，还是有几分符芸的功劳，符闻周虽然还是呆滞地躺床上的老样子，人也没胖几斤，但是看着精神了不少，睡眠时间也长了些。
这段时间店铺的营业时间被压缩的够狠，符芸就算再摆烂也得要关注一下营业额，而且符闻周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也不需要她这个姐姐再做什么了。
这天下午，符芸离开时对他说：“以后可能不会每天都来了，注意保暖，姐走了。”
口吻随意放松，就像是在聊天。
这好像是第一次符芸在符闻周面前说是他姐姐，她和他一直都是单刀直入地讲话，连“符闻周”的名字都叫得很少。
符闻周还是麻木地仰躺着不做回应，但好像听了对方的话又有了些反应，眼睛盯着符芸看。
一双含情桃花眸，眼睫毛长而密，如果不是眼神有些漠然失焦，本该是好看的。
符芸帮符闻周掖紧了些被子，转身离开了房间，闭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里面人的呢喃，脚步一顿，但是仔细一听是寂静一片，她以为是自己错听了，转而关上了房门。
床上的符闻周身体再一次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想发声却开不了口：“别…”
别留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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